第十七节 性别教育(1 / 1)

狂风拍打窗板,吹起挂毯。特莉丝平躺在床上,陷入深思,不自觉地咬起拇指指甲。

杰洛特没有邀请叶奈法,他请来了她,这是不是代表

谁知道呢。也许吧。但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黑暗中,她轻声说道,语气愤怒而激动。

早晨阳光明媚却冷得要命,特莉丝被冻醒了。她有些睡眠不足,但终于下定决心。

等她走进大厅,其他人已经到齐了。一番辛苦没有白费,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她换下旅行衣物,穿了一条式样简单却极富魅力的裙子,还巧妙地搭配了魔法香水和不含魔法却贵得离谱的化妆品。她吃着麦片粥,跟猎魔人聊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又是水”希瑞盯着自己的杯子,突然嘟囔起来,“我的牙一喝水就发麻我要喝果汁那种蓝色的”

“别任性。”兰伯特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瞥了眼特莉丝,“也别用袖子擦嘴把粥喝完,该去训练了。白天越来越短了。”

“杰洛特,”特莉丝喝完自己的麦片粥,“希瑞昨天在小道上摔倒了,伤得挺重。都怪她那身小丑式的装束,一点都不合身,还会妨碍行动。”

维瑟米尔干咳一声,转过头去。啊哈,女术士心想,这么说是你的杰作喽,剑术大师这也在意料之中,希瑞的束腰外衣一看就像用刀子裁剪、再用箭头缝合起来的。

“白天的确越来越短了。”不等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但我们会让今天更短。希瑞,吃完了吗跟我来,我给你改改衣服。”

“她穿这衣服跑一整年了,梅利葛德。”兰伯特气愤地说,“一切都很正常,直到”

“直到来了一个女人而她又无法忍受没品味又不合身的衣服你说得对,兰伯特。但这女人已经来了,旧秩序将会崩塌,变迁的时代到了。走吧,希瑞。”

女孩犹豫地看向杰洛特。杰洛特点头同意,露出微笑。欢快的微笑。就像他过去的笑容,那时

特莉丝转过目光。他的笑不是因为她。

希瑞的小房间忠实继承了狩魔猎人卧室的风格,几乎没有任何陈设与家具,只有一张用几块木板钉成的床、一只凳子和一口衣箱。狩魔猎人会用自己猎杀的野兽毛皮装饰墙壁和房门其中有雄鹿皮、山猫皮、狼皮,甚至狼獾皮。而希瑞这个小房间的门上只挂着一张硕鼠皮,还带着覆有鳞片的长尾。特莉丝强忍冲动才没把那东西扯下丢到窗外。

女孩站在床边,期待地看着她。

“好了。”女术士说,“我们把你这件紧身衣改得合身点儿。我对剪裁和缝补有点心得,这块山羊皮应该不在话下。至于你,小狩魔猎人,你用过针线没除了用剑刺穿稻草包,你学没学过别的东西”

“在河谷地区的卡根,我学过纺纱。”希瑞不情愿地嘟囔道,“他们不给我针线,因为我只会弄坏布料、浪费纱线,他们只能拆开重做。纺纱简直无聊透顶”

“说得对。”特莉丝笑出了声,“你很难找出比纺纱更无聊的事了。我也恨纺纱。”

“是吗我是因为可你是个女巫不对,女术士。你可以直接变出东西那条好看的裙子是你变出来的吗”

“不是。”特莉丝笑着说,“也不是我自己织的。我可没那本事。”

“那你要怎么做我的衣服用魔法变出来吗”

“没这个必要。一根魔法针就够了,大部分工作都可以用它完成。如果有必要的话”

特莉丝的手缓缓拂过希瑞袖子上的窟窿,低声念出一句咒语,促使护身符开始发挥效力。那个窟窿消失不见。希瑞快活地尖叫起来。

“是魔法我要有件魔法外套了哇哦”

“直到我做出一件普通但更好的外套。好了,把衣服都脱了,小女士,换套别的穿。你肯定不只有这一身衣服吧”

希瑞摇摇头,掀起衣箱,拿出一条褪色的宽松裙子、一件深灰色束腰外衣、一件亚麻衬衫,还有一件像给修女穿的羊毛罩衫。

“这些是我的。”她说,“我来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个,但现在已经不穿了,这都是女人的东西。”

“我理解。”特莉丝讽刺地扮个鬼脸,“不管是不是女人的东西,你必须暂时换上。好了,抓紧时间,脱衣服。让我帮你该死希瑞,这是什么”

女孩的肩头覆盖着大块大块带血色的瘀青,大部分已转为黄色,还有些显然是新添上的。

“这他妈怎么回事”女术士愤怒地骂道,“谁把你打成这样”

“这些”希瑞看着自己的肩膀,似乎被瘀青的数量吓了一跳,“哦,这些是因为风车。我的动作太慢了。”

“什么风车见鬼”

“风车,”希瑞抬起大眼睛,看着女术士,“就是一种嗯我用它练习在进攻的同时躲闪。它有木棍做的爪子,转起来就会挥舞,你得尽快跳起才能躲开,你得学会条件反射。如果学不会,风车就会用棍子痛打你,刚一开始,风车真把我抽了一顿,疼死人了,不过现在”

特莉丝粗鲁地脱下希瑞的衣服,“把裹腿和衬衫都脱了。哦诸神啊可怜的孩子你走路真没问题吗还能跑吗”

希瑞的两边屁股和左大腿都又青又肿。女术士碰到那些地方时,希瑞一边发抖,一边倒吸着凉气向后退开。特莉丝用矮人语里最恶毒的话咒骂起来。

“这也是风车弄的”她拼命保持冷静。

“这些不是。这是风车弄的。”希瑞满不在乎地指指一块位于左膝下方、覆盖胫骨部位的显眼瘀青,“其他那些是钟摆。我用钟摆练习剑术步法。杰洛特说我的钟摆练习已经很不错了。他说我有天分,我有天分。”

“等你天分用光,”特莉丝咬牙切齿地说,“我猜钟摆就会撞到你”

“那当然啦。”女孩看着她,显然为她的无知感到吃惊,“肯定啊,它会撞到你。”

“这儿呢你体侧这些什么弄的铁匠的锤子”

希瑞痛得发出嘶声,涨红了脸。

“我从梳子木桩上掉下来”

“然后梳子撞到了你。”特莉丝替她说完,更加拼命地保持镇定,希瑞却嗤之以鼻。

“木桩子埋在土里,怎么撞人不可能的我只是摔倒了。我当时在练习跳跃转体,结果没成功,瘀伤就是这么来的,我撞到一根木桩。”

“你疼得在床上躺了两天难以呼吸,对吗”

“才没有。柯恩帮我擦了点药,让我重新回到梳子上。非这样不可,你明白吧不然你会染上恐惧。”

“什么”

“染上恐惧。”希瑞拂开额前的淡灰色刘海,自豪地重复,“你不知道吗如果你遇到坏事,必须马上回去面对它,不然你就会害怕。如果你害怕了,就不会有成果。绝不能放弃。杰洛特是这么说的。”

“我得记住这句箴言。”女术士咬牙切齿地低语,“还是杰洛特说的。作为人生准则倒不坏,但我不觉得它能适用所有情况。说风凉话总是很简单。所以你不能放弃即便被各种东西碰撞和痛打,你也得爬起来继续练习”

“没错。狩魔猎人无所畏惧。”

“是这样吗那你呢,希瑞你有畏惧的东西吗说实话。”

女孩转过头去,咬住嘴唇。

“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行。”

“我怕双重钟摆,一次两个那种。还有风车,当然只有在他们把转速调高时。还有很长的平衡木,我现在上去还要加那种保护保护装置。兰伯特说我是胆小鬼加软骨头,可我不是。杰洛特告诉我,我身体的重量分布跟他们不大一样,因为我是个女孩。我只须多加练习,除非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

“你知不知道什么魔法和咒语如果你会的话能不能把我变成男孩”

“不。”特莉丝冷冷地回答,“我不会。”

“嗯”小猎魔人显然很苦恼,“那你至少可以”

“可以什么”

“你能不能做点什么,让我不用”希瑞涨红了脸,“我还是在你耳边说吧。”

“来吧。”特莉丝凑近身子,“我在听。”

希瑞的脸更红了,她把脑袋凑近女术士红棕色的头发。特莉丝猛然站起身,两眼冒火。

“今天现在就有”

“唔嗯。”

“操他奶奶的王八蛋你们这帮蠢货”女术士大吼一声,狠踢凳子一脚,让它撞到门上,震掉了那张老鼠皮,“天花、瘟疫加狗屎麻风病啊我他妈宰了那群狗日的白痴”

“冷静,梅利葛德。”兰伯特说,“这么激动对健康没好处,何况根本没必要。”

“别对我说教还有,别再叫我梅利葛德不过你最好闭嘴,我没跟你说话。维瑟米尔、杰洛特,你们知道那孩子受了多少虐待吗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亲爱的孩子,”维瑟米尔严肃地说,“别感情用事。你在不同环境下长大,你也见过其他成长环境下的孩子们。希瑞来自南方,那儿的人把女孩当男孩养,就像精灵。她五岁就骑上了小马,八岁开始骑马打猎。她练过弓箭、标枪和刀剑。瘀青对希瑞来说并不新鲜”

“别拿这些屁话搪塞我。”特莉丝怒气冲冲,“也别跟我装傻。这可不是骑马或坐雪橇。这里是凯尔莫罕在你们的风车和钟摆上,在你们那条杀手路上,曾有几十个男孩摔伤骨头、扭断脖子,他们可都是跟你们一样经过生活磨炼的家伙,是在路边或水沟里捡来的。你们别无所长但肌肉发达,没多大就见惯了风浪,但希瑞能跟你们比吗就算她在南方以精灵的方式被抚养长大,就算她是英勇善战的雌狮卡兰瑟的孙女,这小丫头依然是位公主,细皮嫩肉、骨骼娇小她是个女孩你们想把她培养成什么狩魔猎人吗”

“这个女孩,”杰洛特平静地说,“这位纤弱娇小的公主经历了辛特拉大屠杀。她独自一人逃脱了尼弗迦德军团的搜捕。她成功逃离洗劫村庄、屠杀人畜的强盔。她在河谷地区的森林里独自撑过两星期。她跟一伙难民流浪了一个月,忍饥挨饿,仍旧努力前进。在将近半年时间里,她在一户农夫人家过活,每天下地耕作、照料牲畜。相信我,特莉丝,生活给予她的考验和磨炼不比我们这些别无所长的无赖少。希瑞不比我们这些被人装进篮子、像小猫小狗一样送给猎魔人的私生子更软弱。你为何总强调她的性别这又有什么差别”

“你居然问我你还敢问这个”女术士大吼,“你说性别能有什么差别差别在于,这个女孩跟你们不同,她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她一直拼命忍着你们却叫她在杀手路和那什么该死的风车上跑到累炸肺”

尽管怒不可遏,但看到年轻猎魔人不知所措的表情,还有维瑟米尔惊掉的下巴,特莉丝突然感到一阵满足。

“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她点点头,用冷静、忧虑又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作为监护人,你们真不称职。她羞于启齿,因为她受过教育,不敢向男人倾诉这种烦恼。她还为自己的软弱、痛苦和身体不适感到羞愧。你们当中有人想过这些吗你们关心过吗至少你们也该猜猜她是怎么了吧也许她第一次月事就是在这儿,在凯尔莫罕。她在夜里暗自哭泣,因为没人给予她同情、安慰甚至理解。你们就完全没想过这些”

“别说了,特莉丝。”杰洛特轻声哀叹,“够了。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或许还不止。”

“叫魔鬼把我们抓走吧。”柯恩咒骂道,“我们确实是实打实的白痴,呃,维瑟米尔,你”

“闭嘴”老猎魔人恶狠狠地说,“一个字也别说了。”

艾斯卡尔突然做出一反常态的举动:他站起身,走到女术士面前,深鞠一躬,拉起她的手,尊敬地奉上一吻。她迅速抽回手,与其说是要表达愤怒和恼火,倒不如说是为阻止猎魔人的碰触所激发的愉悦的颤抖。艾斯卡尔身形高大,比杰洛特还强壮。

“特莉丝,”他尴尬地揉揉脸颊上可怕的伤疤,“帮帮我们。我们求你。帮帮我们吧,特莉丝。”

女术士直视他的双眼,抿起嘴唇,“帮什么艾斯卡尔,你想让我帮你们什么”

艾斯卡尔又揉揉脸,看向杰洛特,白发狩魔猎人垂下头,用一只手捂住双眼,维瑟米尔大声清清嗓子。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希瑞走进大厅。维瑟米尔的干咳变成了哮喘,兰伯特张大嘴巴,特莉丝憋住大笑的冲动。

希瑞的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迈着小碎步朝他们走来,手指轻轻提着深蓝色的裙子裙摆剪短了,腰身做过修改,还留有在鞍囊里放过的痕迹。女术士的另一件礼物正在女孩的脖子上闪闪发光一条涂漆皮革材质的小蝰蛇,有一对红宝石眼睛,还有黄金的搭扣。

希瑞在维瑟米尔面前停下脚步。她不知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只好将大拇指塞进腰带里。

“我今天没法训练了。”一片寂静中,她缓慢又坚决地说,“因为我我”

她看看女术士,特莉丝冲她眨眨眼,笑得像个恶作剧后得意洋洋的孩子。女术士动动嘴唇,向希瑞提示她们先前商量好的说辞。

“我身体不适”希瑞响亮而自豪地说道,然后仰起头,鼻尖几乎正对天花板。

维瑟米尔又干咳起来。但艾斯卡尔亲爱的艾斯卡尔却没有慌乱,他再次做出得体的举动。

“当然可以。”他用轻松的语气笑道,“我们明白你的情况,会把你的练习推迟到身体不适期过去为止。我们还会减少理论课时间,如果你实在不舒服,连理论课也可以暂停。如果你需要什么药物,或者”

“这些就交给我吧。”特莉丝用同样轻松的语气打断他。

“呃”希瑞看着老狩魔猎人,脸有些发红,她摇晃着维瑟米尔的手臂,“维瑟米尔伯伯,我请求特莉丝我是说,梅利葛德小姐,让她那个呃,让她留下来。留久一些。留很长一段时间。但特莉丝说,这要请求你们的许可。维瑟米尔伯伯请您同意吧”

“我同意”维瑟米尔被晃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当然同意”

“我们很乐意。”直到这时,杰洛特才放下扶额的手,“再乐意不过了,特莉丝。”

女术士轻轻点头,无辜地忽闪着睫毛,又将一缕红棕色发卷盘在手指上。杰洛特的脸就像石雕。

“你的表现非常恰当,还很有礼貌,希瑞。”他说,“你代表我们友好地款待了梅利葛德小姐。我为你骄傲。”

希瑞脸颊通红,露出快活的笑。女术士又冲她打了个事先说好的手势。

“好了,”女孩说着,鼻头翘得更高了,“我该走了,你们无疑要跟特莉丝谈些非常重要的事。梅利葛德小姐、维瑟米尔伯伯、各位阁下我要暂时同你们说再见了。”

她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走出大厅,缓缓地、庄严地走上楼梯。

“见鬼。”兰伯特打破沉默,“我以前竟不相信她真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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