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体育课练排球摔的。”乔绮解释道,“我正打算送她回家。”
“你也是女生,这样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我来送亚弥回家。”说着从乔绮手里接过亚弥的胳膊,乔绮却仍没有放开手。
藤迁嗔怪说:“怎么连体育课都那么卖力啊?我们比赛还没有像这样拼命的呢。你太逞强了吧。”
亚弥脸有点不自然地抽搐,坦白说:“其实是捡球时摔的。”
愣了一秒,男生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亚弥又羞又恼,撅起嘴,对方之后的反应却大大让她感动了。
藤迁松开她的胳膊,反身蹲下去:“我背你去对面车站吧。”
亚弥不知所措地看了眼乔绮。乔绮用一直扶着她的右手把她向前推了推:“那就让藤迁送你吧。我背不动你。”临走,朝亚弥眨了眨眼。
“我今天问过她,她说传闻是真的。可我还是想不通。没错,乔绮对人的态度是有亲疏差别,可也不至于做这样伤害别人的事啊。太不能理解了!”
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找到座位后,亚弥立刻打开话匣。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啊。”藤迁象征性的宽慰根本算不上宽慰。
“不过,自从高中以来,只看见我不断喜欢上这样的男生那样的男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在男生转过来的惊异目光中补充声明道,“放心啦,你是被喜欢的时间最长的一个!”
“……深感荣幸。”
“哎呀不要在这种小事上介意啦。我是说,一个高中女生,有那么一两个爱慕对象才是正常的吧?可是,乔绮却从来没有!和你也只是哥们儿。该不会……”
藤迁挑起眉毛,露出“你想发表什么高见”的神色。
“乔绮根本不爱男生,是拉拉吧!”
果然,就是和预想中一样不靠谱的答案。
女生滔滔不绝地遐想下去:“完了完了,乔绮喜欢的人肯定是我,可是我喜欢藤迁,藤迁却喜欢乔绮……”说着还自己信以为真,懊恼地抱住头,“这算是标准的三角关系吧,哎呀这下完蛋了……”
藤迁心很累地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到站了”,才得以打断。
“你那疯狂的脑内剧场真让人领教了。”下车后总结性评价道。
“那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藤迁说,当然有别的原因。
快要期中考试了。乔绮和亚弥坐在教学楼天台上边晒太阳边互相抽背单词。
休息时亚弥掏出随身的小镜子照照下巴:“要是留下疤可就破相啦。”
乔绮笑着:“也很有个性啊。包公的月牙在脑门上,你的在下巴上。我给你照下来留念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数码相机。
“STOP!你这拍照狂!”虽然嘴上反对,却做出了剪刀手摆出笑脸。
乔绮看见女生在画面中央笑嘻嘻地问道:“乔绮你喜欢我么?”
“当然了。”
“如果我是男生的话,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藤迁?”
“藤迁。”
“喂!有必要回答得那么斩钉截铁么?好歹你也犹豫一下啊。”
“这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捡个球都会摔倒的男生哪个女的会喜欢啊?你会吗?”
“哦,也是。”
“这么说乔绮不是拉拉,也没有过‘如果亚弥是男生就好了’之类的设想咯?”
乔绮按下快门,懒得跟她废话。
“那为什么乔绮从来都不想和男生谈恋爱呢?我真的很好奇啊。”
“为什么要恋爱呢?无非是玩玩罢了,最后总要分手。都是浪费时间精力。”
“因为你没有喜欢的人才会这么说。阿——嚏——阿……貌似我又感冒了啊。”
“所以说,捡球摔跤者和感冒多发者就别幻想自己魅力无穷可以男女通杀啦。”
亚弥揉着鼻子,含糊地说道:“其实……阿嚏——以前的乔绮是——阿——嚏!怎样的我一点都不会在意——阿嚏——不管以前是冷血——还是——阿——还是变态,还是同性恋。现在——都是我最重要的……阿嚏——最重要的朋友。”
女生红了眼眶,还埋怨地说道:“都感冒了还不快回教室啊,在这里啰嗦些有的没的。冷血变态同性恋之类的,要让我幻想成表扬来听么?”
在对方止不住的喷嚏中,背单词活动终于中断。
乔绮敏感地觉察出不对劲:“你确定这是感冒?”
周三的生物实验课。
3班在9班之前上。用的是同一间实验室。
藤迁夹着书和同桌一边说话一边抵达的时候,几乎全班都挤在走廊里。
男生下意识地看看表,离预备铃还差一分钟。为什么都不进去呢?
探头往窗里望。
还有3班的两个女生在里面。其中一个是乔绮,另一个不是亚弥,以前没见过。
局面显然是那个不认识的女生在手忙脚乱地完成实验的最后步骤。而乔绮在一旁指点她。
乔绮的头发是深棕色,发尾微微地自然卷曲,非常衬她白皙的肤色。
上学时,在脑后偏左的位置高高扎成蓬松的马尾。一贯的发饰是个很小的黑色蝴蝶结,几乎难以察觉。
“那是3班的乔绮吧?”同桌突然被实验室里出挑的女生吸引了注意。
藤迁“嗯”了一声。
“其实我看3班的女的也就她比较好看了。”男生撑着头想入非非。
“……嗯。”还是找不出什么话去回答。
其实藤迁在家时不止一次见过放学后把刘海编成束在耳后的细三股辫、露出光洁的额头、长发披肩的乔绮,觉得那样的乔绮更好看。
除此之外,还知道她虽然有时显得太过干练泼辣,但其实很单纯善良,善解人意,只是做事一根筋,非常要强。
藤迁并不以“知道乔绮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为傲,只是单纯认为自己眼中的乔绮和任何人眼中的都不一样。
看着微俯下身认真指导同学,又不时在稿纸上写写划划帮忙记下数据的乔绮,有人发现了她外表的美,而另一些人却在心里下着无关外表的定义。
玻璃窗映着自己的淡淡影像。
在因反射而失去色泽的瞳孔中央,有乔绮背对这边的身影。
身边的朋友又扯回先前与乔绮无关的话题,可藤迁忘了回答。
望着镜中自己的脸。
雾气模糊了神情。
为什么要隐藏起真实的自己,扮成这样独当一面又毒舌冷血的人?连自己也不明白。
白天从生物实验室逆着人流出了门,抬头恰看见藤迁。
男生笑嘻嘻地指着从自己身边经过走远的女生对乔绮说:“你人挺好的嘛。”
指的是留下来指导同学做试验这件事。
在外面等候时看见的吧。
乔绮愣了几秒,拿出不耐烦的态度:“那家伙太笨了啦。同桌一起做试验,她完成不好就会连我的分数一起拖垮的。”
半秒的愣怔。
乔绮没等藤迁对这话做出反应就低头走了过去。知道对方的目光还跟着自己,乔绮走出很远后伸出手摆了摆“快进去上课吧”。
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或许,是失望吧?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为了圆一个谎言,要不断说新的谎言。
像塑料袋破了洞,里面的水果咕噜噜一个劲地滚出来。
身不由己。
喜欢的人?
怎么会没有。
只是他也说过——
木藤蓼会覆盖一切,但是……
因为蔓延速度快,需要大量养分,它对其他植物是种强大威胁。有它的存在,其他植物都无法生长了。
午休时间,藤迁去四楼的图书室,特地选择了会经过3班的教室的那条路。
这次换成没看见乔绮,但晃悠在走廊里的女生,即使戴着粉色的HelloKitty口罩也能认出是亚弥。
“你和乔绮究竟哪个是真身啊?总是只能单独出现。”
女生的眼睛在可爱的口罩上面弯起来:“当然我是啦。乔绮去语文老师办公室搬练习册了。你找她?”
“不,只是路过。对了,上周五社团活动乔绮都没来,说是去你家看你……”男生刚想问外伤有没有痊愈,看起来又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没事吧?”
“没事,春天得花粉症很正常啦,我妈妈说是美少女才会得的病。”
凭她眼神中的辉芒,藤迁完全可以想象出口罩后面那张脸上的神情。
“嗯,我终于知道你的个性是怎么造就的了。”开句玩笑,又正色关心道,“没落下功课吧?”
“当然由乔绮搞定咯。笔记抄得像印刷体一样的,连生物课实验都做了两种帮我交了实验报告……”
“欸?为什么要做两遍?正确数据应该差不多啊。”
“不是两遍,是两种。”
“两种?”没太明白女生的意思。
“我们班老师比较变态。分单双号,考核两种实验。乔绮是双号,做还原糖、脂肪、蛋白质的鉴定和植物细胞质壁分离和复原的观察。但我是单号,得做叶绿体中色素的提取和分离和有丝分裂的观察。她的实验数据帮不到我啦。”
“不是和同桌一起做实验,两人算同一种分数么?”
“我们班更严格,是分开做的。老师认为好差搭配,中间会有人浑水摸鱼。”
“哦。不是啊。”藤迁如早有预料般会心一笑。
整个校园铺展着随处可见的木藤蓼,葱郁的绿色中点缀着清晰的白。
这里涂开一点,那里涂开一点。
闲散着的焦点突然聚向一处。
自上而下看,女生的白色校服衬衫像一小块修正液的痕迹,在浅色的校园背景中依然显得突兀,鲜明地缓慢移动着。
藤迁突然有那么点心痛。
不顾女生在身后不知情地召唤着“欸欸,图书馆在那边”,便从来路下了楼。
乔绮听见逼近的急促脚步,视线扬起一点,才看到他的鞋知道是他,手里的重量已经不由分说地被卸去了大半。
藤迁好像和谁堵着气,什么也不解释,也不打招呼,掉头就走。
乔绮在后面嚷:“欸!这死孩子从哪儿窜出来的!你是打家劫舍的暴动分子么?”隔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像平时那样和自己插科打诨。
脚步慢下来,怯声问道:“怎么了?”
男生在原地立定。
“你才是笨蛋。”
“哈啊?”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却为了面子承认是恶人。没错,我知道你是那‘情书事件’的女主角,但却不是把情书交给老师的那个。事实恰恰相反,不是么?”
男生转过身看向对方。
女生怔了长长的数秒,别过头,声音哽在喉咙里:“别瞎猜了。”
看到她的反应,男生松了口气,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谁说我瞎猜,证据确凿啊。”
把练习册的重量集中在右手上,伸出左手食指数到:“第一,这年头已经没有男生会给女生写情书了。”
中指。
“第二,通常只有写情书的是优等生,老师们才会仅仅谈次话就算了结。”
无名指。
“第三,既然我自己能看得见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别人听说的你?”
最后一条证据,精准地直接揪紧了女生心脏。
乔绮在低五级的台阶上抬头仰望藤迁,逐渐湿了眼眶。
心犹如在晴天晾晒过一整日的被褥,蓄满软绵绵的棉絮,倘若不是压得紧,立刻就化作花种乘风飘向无穷远。
在这个长久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是谁的话语引一腔喧嚣,沸反盈天?
在这个长久失去温度的视界中,是谁的微笑像雨夜里唯一的灯?
那温暖的黄色光线喷薄而出罩在自己身上,产生了某种物理效应。
木藤蓼。
虽然会覆盖一切,但覆盖的时间却不过短暂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