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后几天，纪孜在家里人来催之前主动打包好行李和自己，屁颠儿屁颠儿滚回老宅了。
早上她还窝在被窝里，暖暖地，睡得正香，好像还能见自己梦见自己正躺在软乎乎的云层上享受着阳光的照耀。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掉下云层，伴随着冰冷的细雨。
再下一秒，她感觉自己彻底跌落在地面。
屁股传来真实的疼痛，一下把她从睡梦中拉回到现实。
比梦中从云层上掉落更可怕的是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她奶奶穿得一身雍容华贵富太太一板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奶奶你干嘛啊？”她半睁着眼，把奶奶刚掀开的杯子又给捞了回去，转过身准备继续睡。
“你说我干嘛？这都几点了你还赖在床上呢！”奶奶隔着被子又往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假期被人扰了清梦可真烦。都说家长对于刚回家的孩子的热情劲前几天都是热乎的，好家伙，她回来到三天了吗，奶奶已经开始嫌弃她了。
她干脆把被子拉过头顶，懒洋洋地说：“我又不上班又不上学，我起来干什么？”
“起来找男朋友啊！你都24岁了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你这好意思吗？你表弟都找到女朋友了！”
“奶奶，您可别扯了！我表弟才上小学五年级！”
“那怎么了？小学五年级都能有对象了，不比你强？”
纪孜选择性地闭上自己的耳朵，睡了个回笼觉，奶奶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就没听见了。
再醒来是被楼下“乒乒乓乓”砸锅卖铁般的声音吵醒的，纪孜坐起来缓了缓神，收拾好自己下楼。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纪孜试着叫了叫：“妈？奶奶？”
怎么回事？她睡着时家里恨不得能跳上房梁把房子掀了，她醒了，就世界太平了？
“你站那儿干嘛？”
身后有人突然出声，纪孜吓得转身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见自己奶奶穿着条黑色丝绒裙，戴着昂贵的丝巾，然后手里端着个与她这身气质与装扮极不相符的锅，关键是她这个奶奶还一脸看怪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纪孜觉得现在这个家里没有比她奶奶更怪的人了，自打她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奶奶下过厨，她和爷爷每次吵架，爷爷必定能拿她不会做菜这事做文章。
此时此刻，这个富贵一生的女人踏进了厨房，一瞬间，纪孜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还会做梦。
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看清她奶奶在搞什么名堂。
她看清楚，哦，锅里躺着个糊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煎蛋的煎蛋。仔细看，煎蛋上面还有几块蛋壳，非常得有艺术感。
还没等她再瞧清楚点奶奶的杰作，奶奶已经把锅端收了回去。
“奶奶这什么日子啊？您怎么还亲自下厨了？”纪孜抱着手臂，一脸揶揄。
奶奶将锅放回厨房，坐在沙发上扯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又恢复了她富太太人设该有的矜贵，淡淡地看她一眼：“没什么日子，就是觉得我拖了你的后腿。”
“啊？”
“可能别人打听到纪孜奶奶不会做饭就猜想这孙女也是个啥也不会好吃懒做的小祖宗呢。所以啊，我就想你一直没找着男朋友是不是我拖累了你。”
“......”
纪孜：“奶奶，我有必要正面、严肃地纠正一下你，我不是找不到男朋友，是我不找好吗？”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少说一个字多说一个字就能表达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奶奶轻蔑地撇了她一眼，明显不信她的鬼话。
纪孜也不知道，她奶奶为什么总能觉得她很差。明明从小到大，她走到哪儿别人都得夸一句“好看”“优秀”“大家闺秀”“气质名媛”，怎么到了她奶奶这儿，她就是个做啥啥不会还长得丑到活该母胎单身的小废物呢。
哎，真是令人费解。
她往四周看了看，坐到她奶奶身边：“家里其他人呢？”她随手拿了茶几上的几颗小橘子剥起来，自然地递到奶奶嘴边。
奶奶衔住她递来的小橘子：“你爸妈出去逛街了，你爷爷出去和隔壁老头下棋了。”
“啊?那您怎么不跟着去呢？”
奶奶又是一记眼神飞刀飞过来，纪孜无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难道不是吗？我爸妈都出去过二人世界了，你怎么不跟着你老公一起去下棋呢？大早上的，来扰我什么清梦呢？她默默腹诽道。
奶奶：“我等你啊，带你去置办点好东西。过年了，到处走亲访友的，你打扮得漂亮点桃花不就来了吗？”
说着说着，语气里还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听奶奶这话。她大概还不知道之前爸妈安排她和梁砚相亲的事。纪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和爸妈沟通一下，让他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最后不要管她，最重要的是不要把这件事泄露给奶奶。
在这个家里，纪孜和奶奶的相处比较像平辈......甚至可以说，有点像闺蜜。奶奶大多时候嘴上对她各种嫌弃，像个女王一样对她指指点点，热衷于怼她，但关键时刻，奶奶比谁都护着她。
小学的时候她和一小男生打架，那时候纪孜也皮得很，天不怕地不怕也是家里小霸王，一次数学测验纪小孜不知怎么居然没及格，那小男孩当时是她同桌，看到她分数后扯过试卷，就跟卖报的小行家一样，在班里宣扬。
她忍了忍，大叫地让那男孩把试卷还回来。那男孩非但不还，还冲她吐了吐舌头，挑衅她。
非常小学鸡的行为，但这对当时也是个小学鸡的纪小孜是个莫大的羞辱。从幼儿园到小学，就一直稳屈第一的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侮辱。
直接从自己椅子上，捏紧了拳头，一路踩着教室里的椅子，直冲到那小男孩面前，居高临下地拽着人校服领子，一拳头打下去。
那个年纪的小孩哪懂得拉架，看见有人打架都傻掉了，大家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屁孩你一拳我一拳地打来打去。虽然那小拳头看着挺小的，但每一拳下去都看得心惊肉跳的，好像挨打的是自己。
直到班长回神叫来了老师，才把两个混战的小屁孩。
奶奶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纪孜校服拉链被扯下来，一只袖子拉得很长就跟没手臂一样，露出一边的肩膀，发尾松下来，碎发到处都是，跟个鸡窝头一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小男孩，混像个小流氓。
小男孩看着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脸上还挂着几条红印，应该是纪孜指甲划到的。
大概是被纪孜打怕了，小男孩现在畏畏缩缩地躲在他母亲身后，扒着大人的手臂只敢露出半个脑袋出来，一双眼睛像是要挑衅回去，却又不敢。
奶奶初步勘探了下情形，踩着高跟鞋，优雅华贵地进去，没有坐在老师待客的沙发上，直接坐在了老师办公桌前的座椅上，轻轻地将她的lv往桌上一放。
气场强大得倒不像是来受理问题儿童的，竟像是来参加某个名媛下午茶的。
老师顿了顿，被眼前限量版lv闪了眼，直到奶奶用指头叩了叩桌面，她才回过神来。一脸谄笑：“您是纪孜奶奶吧？看着真年轻。”
纪孜偷偷瞄了眼奶奶的表情，忍不住偷笑，她奶奶心里一定在想：还用你说？
奶奶没理这些见面的客套话，直奔主题：“电话你说，小孜打人了？”
“啊？”班主任还没从这富婆的气场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儿陡然清醒，终于想起了自己人民教师这个身份，她略显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是——”
没等她说完，奶奶直接问：“是打的这个小男孩？”她指了指男孩，看见班主任点了点头，直接对着那小男孩说，“你过来，我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别怕。”
小男孩茫然又害怕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这个奶奶怪吓人的。
男孩妈妈听到老人家这么说，听出了几分“别怕，我给你撑腰”“我收拾我孙女”的意思，顿时觉得她还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虽然她长得不显老。于是她冲自己儿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男孩得到母亲的首肯，小步子得挪到奶奶面前，心虚地看了眼纪孜。
纪孜大大方方站在那儿，吊儿郎当地，抱着手臂挑了一下眉：说，你尽管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开口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讲到“抢试卷”时，奶奶突然叫停，一双眼睛带着锐意地看着他：“你说你拿她的试卷看看，你经过她的同意了吗？”
小男孩顿住，随后低下头，摇了摇头。
奶奶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握紧的拳伸出一只手指来，像是在数什么。她又示意小男孩继续说，小男孩大概被她刚才问住了，始终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继续讲。
“等一下。”奶奶再次出言打断他。
小男孩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两抖。
奶奶是纪孜的奶奶，她可不管小男孩现在是不是怕得快尿裤子了，接着问：“她叫你还给她，你没还？”
下男孩头低得更低了，艰难地点点头。
奶奶又伸出一只中指。
班主任在一旁看着，完全插不进话，好像自己多说一句就会被这满身华贵的老太太盘问，她一问，好像她就能立马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最后，奶奶听完了小男孩的讲述，又让纪孜说了一遍，两人的陈词都差不多。
奶奶略沉思了一下，对小男孩的妈妈说：“你觉得怎么处理好呢？”
男孩妈妈想都没想：“你孙女先动手打的人，你看看下手多重，脸上都有红印。我要的不多，你孙女向我儿子道歉，再赔偿医药费就行。”
她说“就行”显得她特别地宽容大度，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泼妇。
但奶奶不以为：“现在是这样，你儿子没经我孙女同意就擅拿她试卷，是过错一。他拿到全班去宣扬，是过错二，并且在纪孜已经要求他归还的时候拒绝归还，是过错三。我孙女先出手打人，是她的过错。你觉得这样算的话，你儿子是不是该更诚信地道歉并赔偿我们医药费呢？”
那母亲半张着嘴，一脸震惊和匪夷所思，大概从没想过打人方还能这么扳理。
是的，小孩子之间闹矛盾，很多时候大人们永远只关注是谁先挑起的事端，是谁先动的手，好像只要找到了发动方就找到了事情的始作俑者。
他们从不会去在意事情的细枝末节，也不会去判断谁是谁非。在他们眼里，小孩子的打闹是没有是非的。
但其实不是，小孩子也有他们自己的世界观，正式因为还没有形成他们才会需要大人们在合适的时机里告诉他们谁是谁非。
在闹了矛盾之后，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是对的。可如果有大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你是对的。他们会觉得：哦，我是对的。他们会高兴自己被肯定了。
但如果是错的，有人给他们指出来，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你是错的。这样他们才会直到自己做错了，才会改正。
一个孩子的成长最离开的就是家庭教育。
奶奶把小男孩拉到面前，语气稍微放得温柔：“你自己说说，我刚才说的，你是不是错了？有人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拿走了你的东西你会不会很生气？”
小男孩仔细思考了一下，赞同地点点头。
“你觉得你自己错了吗？错哪儿了？”
小男孩晃了一下神，仿佛听见妈妈常对爸爸说的一句话。
几秒后呆愣地点了点头：“我不该没经过别人同意就拿别人东西。也不该告诉全班她数学没考及格。”
纪孜听到这里，小霸王的火气又上来，撸起袖子冲过来。
奶奶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到自己身边，不让她动弹：“你看，纪孜也知道自己打人不对，过来和你道歉了。”
纪孜张嘴就想要否认，奶奶凑近耳边说：“你零花钱不想要是不是！”
最终，向零花钱屈服的纪孜老老实实地跟人道了歉。
事情的最后，两个孩子和和气气地互相道歉，各自赔偿了医药费。
那男孩妈妈直到走出这间办公室的人都没怎么搞明白事情的发展的走向，稀里糊涂地来了一趟又离开了。
班主任在所有人离开后坐在办公室里回味良久，只觉得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学到了育人的精髓。
后来，因为纪孜动手打人，被罚面壁整整两个小时，没收了所有的电子产品，零花钱减半。
奶奶就是这样的，在外面绝对地维护她，一切从她的利益出发，但回到家关了门，她错了她就得好好罚。
打人不对，作为纪家的儿女拥有拥有这种品行更是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