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在(1 / 1)

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睡,他看着她进了房间,长腿一抬,懒懒地搁在沙发的椅背上,交叉抱着手臂,就准备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

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纪孜她外婆在的时候就只给卧室里装了空调,老人家都是从科技不发达甚至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过来的,哪儿用的习惯空调,夏天还好,开着凉快,冬天老人家可不喜欢开空调,嫌闷。所以说,后来纪家人提出再在客厅里安一台空调时,纪孜外婆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

导致现在边屿什么都没盖就直接躺在沙发上,推窗就跟没关紧似的,一直有股冷风透进来,就跟刀子一样,刮得人生疼。

外面吹着风,院子里的树叶一阵一阵响。

他闭着眼,感觉自己正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被抛在冷风中经历严寒的刑罚。

半分钟过去了,他终于舍得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挣扎些什么。

算了,去他的男人尊严!他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怕冷。

他进去刚才纪孜给他铺好床被的房间里把被褥都抱了出来,丢在沙发上,再走过去检查了一下推窗,自欺欺人地重新开关了一遍,又把窗帘给拉上了,好像这样更能挡风一点。

他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才觉得安稳,沉沉地睡去。

夜深人静,连狗不吠,云层都已经散去,月光成为了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光亮。

睡梦重的纪孜好像也能感受到这月光,被她纯洁的光色迷了眼,在朦朦胧胧之中好像又看见了自己外婆。

她躺在凉亭下,拿着把蒲扇,眼睛眯着,嘴角在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她睁眼看见纪孜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眼波里的温柔更甚,冲她招招手:“过来,站那儿干嘛。“

外婆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但纪孜看到她冲自己招手了,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朝着外婆的方向走过去,脚步很轻,怕惊碎了这一场梦境。

走到跟前,外婆就突然变了样,与刚才的刚健完全不一样。

整个人都是水肿的,两只腿肿得跟萝卜似的,肚子撑起来,就像是怀孕的人。外婆的脸色很不好,嘴唇呈病态白,眼睛里没有神,脸颊也是水肿的。

“站着干嘛?帮我捏捏腿,我这腿啊酸得很。“外婆的声音像是夹着风,是飘渺的,但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无力和苦楚。

纪孜眼睛一下就酸了,眼眶发热,强忍着泪水坐下来帮外婆捏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嗓子就像被人封住了,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里。

这一次,外婆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听得很真切,她说:“我前几天这腿酸得要命,就想找你们帮我捏捏,结果你们倒好,你妈出差,你也出国,一个两个都不在我这老婆子身边。“

纪孜手一顿,停了下来,低下头去,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压抑地呜咽声传出来,比黄豆还大的泪珠就跟掉了线一样“唰唰“地往下落,尽数砸在了外婆水肿的腿上。

外婆和她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外婆看不见她哭泣,听不见她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觉得应该没有多少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它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也只有我自己了解,医生说还有大半年,那都是宽慰人的。我这病生的也真不是时候,刚好赶上你们都出去了,知道你们都是有孝心的人,肯定都是想回来陪着我的,你妈回不来还找了专门的人来看护,够了够了。没怪你们,你妈过两天就回来了,我就再等等她。只是你呀,外婆怕是等不到咯。“

她再也忍不住,小小的呜咽直接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外婆的每句话都戳在她心窝上。

她在此刻明白了当时外婆的处境和心境,看见了一个患癌老人的模样,全身发肿,没有食欲,动弹不得,没有了精气神,只是眷恋着这世界,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当时在哪儿呢?

她远在离外婆9207公里的地方,她的请假申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提交成功。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直接打包行李回去了,但在学位面前她还是退缩了。

她自私地选择了自己的前途,总以为外婆的时间还长,能撑到她放假回去。

每次和外婆视频,她看起来和平时无异。纪孜也有和家里人商量,询问医生,都说她有配合治疗,情况不算太糟。

现在想来,都是假象啊。大概都被外婆买通了,制造出的一种假象,

她明明就很不好,却偏偏在每次视频通话时装得很健康。

谁不想在人世的最后关头有儿孙在身旁陪伴着,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可真到“老病死“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坦然地接受这种常态?

来这世界走一遭,嫁人生子,逐渐老去,留在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也只有那些飘渺的情。

外公很早已经就已经先走一步了,那时候的外婆就已经不再是完整的她了。外公去世了,带走了那些只有他才记得的关于外婆的回忆,外婆的一部分也随着他一起死亡了。

现在,她终于带着最后残留下的自己离开了这人世。

也带走了只有她才记得的记忆,他们这些人也被抽离了一部分的自己。

“小孜?小孜?”

有人试图从痛苦的回忆里拉出来。

她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眶。

她的哭泣并没有因为从梦境中醒来而停止,她一早就知道那是梦境,醒来只会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是现实,外婆去世已经多年了。而她现在才看到外婆生前生病的模样,她更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多悔恨当时自己地=的决定。

边屿坐着床边捧着她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跟开闸的洪水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声音里全是痛苦,脸上全是泪水,耳朵和耳朵下面的头发、枕头全被沾湿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告诉我?“

女孩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耳边被自己的哭声淹没。就像是从一个深渊里掉入了另一个地狱,只身一人,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坠落。

看着她这样边屿也跟着疼,好像有人拽着他的心脏,一点一点收紧,然后往外拉。

边屿又喊了她几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把人拉起来抱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我在,纪孜,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在沙发上刚要睡着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女孩子的呜咽声,他进去时她还没有哭,只有皱着眉头,看她没有醒来,觉得她大概是在做恶梦,在一旁陪着她,没过一会儿,两行泪就开始流下来,那时候她还是安静的,最后就开始压不住情绪,崩溃大哭。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怀里的人渐渐收了声,脱力地靠着他,打着泪嗝。

他的衣衫被她打湿了,他害怕她不舒服,想调整一下位置,让她换一边趴着,他一动纪孜就跟受惊了一样往她怀里钻,极其得没有安全感。

“换个方向?那儿湿了。“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地反应只是一味地靠在他的怀里,就像濒死的人突然抓住救命的稻草,怎么也不愿撒手。

她不愿意边屿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这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陪着他,给她一点安全感,让她知道他还在。

等了一会儿,虽然纪孜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他就是莫名能感觉到她情绪缓过来了,他低头,放低声音哄着她:“我陪你睡?“

如果说刚才他说这句话是别有用心的,想要逗她的,那现在他就是单纯地不放心她一个人。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迟缓、轻轻地点了点头,微不可察。

他把人抱进去,自己也跟着躺下来,还没盖好被子,纪孜就挪过来,往他怀里钻。他顿了一下,随即扯过被子,给她盖好,把人收紧怀里。

两人紧密地靠着,边屿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她在慢慢地松懈下来,纪孜不主动向他倾诉他就不问,就这样就好。

隔了好久就在他以为她快睡着了的时候,听到怀里的小人儿,颤着嗓子说:“我刚才梦见外婆了,她就在亭子里,她……“

少女又突然哽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去想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明天起来再说?”

她只是开了条口子,悲伤就快涌上来把她彻底淹没。边屿怎么忍心,他怎么敢再让她说下去?

泪嗝一声接一声,她没有再哭泣,慢慢地平复自己的情绪,顺从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边屿低头看着她,干燥温热的大手抚掉她挂在眼角的泪珠,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放心睡,有我在。”

像是得到了最大的安抚,纪孜终于安心睡去。

后半夜谁也没有被梦魇所困。哭狠了的人太累了。

第二天边屿醒来,旁边空的,他伸手一摸,是冷的。

他慌乱地坐起来,转头就看见窗外坐在亭子里的纪孜,她就穿了条白色的针织裙,头发散下来,眼睛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怪可怜的。

她在院子里坐着,突然有双长腿闯入她的视线。她仰起头来,边屿抿着嘴唇,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无视她的眼神,从后面给她把毯子披上,又转到她身前帮她拢了拢毯子。

男人淡淡的话里充满了责备:“不冷?”

这个场景像极了他们回国后的第二次见面,那时候她坐在花坛上,他站在她身后,也是这样问她冷不冷,只不过那时候语气更冷。现在明显更温柔了点。

“还好。”

“什么时候醒的?”他在她身边坐下。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就刚才啊。”说谎真是一点草稿都不打。

身边的男人冷笑一声:“刚才个屁!被子都是凉的。“

“诶,“少女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怎么还说脏话呢?好吧,醒来有一会儿了。“

边屿乘机抓住她作怪的指尖,收紧,放进自己衣兜儿里,看她现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还有心情和他扯谎、戳他脸了:“好了?“

他没明说什么好了,但纪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嗯,”她点点头,“昨晚我梦见她,她最后留在这个屋子里的样子。她全身都是水肿的。说起来,我并没有见过她最后的样子,在刚得知她患病的时候回来看望过她,后来陆陆续续也回来过几次。但最后关头,却怎么也没回来。但谁又能想到,就那么短的时间里她病情能恶化得那么快。还骗我,每次视频装出一副很好的样子。“

她说着嘟起了嘴,好像在埋怨一个不怎么懂事的小老太。

“梦里的她很孤独又很无助,我和妈妈都没有及时地陪在她身边。妈妈还好,回来就过来照顾外婆了,陪她走完了最后的时光。我却没有尽到孝心。但她说她不怪我们,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嘴角勉强得扯出一抹笑。

“我很早就醒了,就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假装她还在这里,告诉她我有多想她多对不起她。现在,心里舒坦多了。”

他没接话,静静得看着她。

“虽说,道歉往往都是做错事的人为了让心安理得一点去做的事,但我想外婆会知道我真的在向她认错,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一辈子都无法心安理得。”

“她会原谅我的。”

少女的声音随风飘散,不知道被风带去了哪里。

但风如果看到她纯洁的眼睛,听到她内心真诚的期盼,它会愿意把她的话语带去该去的地方,让远方的故人听见思念和悔意。

边屿也随着她一起看向天空,今天天气特别好,出了太阳,万里无云,冬日的暖阳不刺眼,很温暖,阳光洒在人的身上,把所有人都变得和日光一样柔和。

“会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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