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寻人(1 / 1)

从皇宫述职归来,将兵符上交,第五胥坐在高位恨得牙痒痒的表情落在第五胤眼中分外醒目,他目光冰冷唇边泛起冷笑。得了吧,如今殿中只有他们二人,还有何可装兄友弟恭?自己没如三皇兄一样的下场,才是太子心中难以磨平的愤恨。

第五胤抽身离开,径直去看望康帝。只可惜康帝仍旧没有清醒,每日靠着二两药度日。还好药师是第五胤的人,即使在外御敌他也能清楚知道康帝的状况。

回到胤王府,已是申时末。

府中下人数月未曾见过自家王爷,如今抢着表现精神头足的模样,希望能落到爷眼里。

只是第五胤视若无睹,一回府便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似是漫不经心地走到偏院。丫鬟见了他立刻恭敬行礼,他扫了一眼偏院的陈设微微蹙眉:“本王走的这几个月,可有人来住过?”

“回爷的话,没有。”

莫名其妙,小丫鬟完全拿不准这位爷心里在想什么,喏喏地道。

第五胤眉间簇成一团,一言不发又坐回院子中央。

眼看着等啊等,时间消磨,天光将尽,院子里仍旧静悄悄的,除了来往侍奉茶点的小厮没有旁人,他心中愈发焦躁。

“容庇,容庇。”

连容庇也不知去了何处。

“人呢?”

第五胤心中更是烦闷。

说曹操曹操到。容庇在院外驻足,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进去。若是进去,爷大概会将他生吞活剥了。因为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这个错,任谁来都没法帮他。

他握拳沉眉,走到第五胤面前跪下,双手奉上原本系于腰间的佩剑。

“王爷,属下容庇,前来请罪。”

他甚至没敢叫“爷”,特意用上了更加生疏的称谓。

第五胤本就心烦着,见他进来不得不耐住火气:“跪着作甚?你犯了何错。”

第五胤压根没将他所说的请罪放在心上。容庇跟了他这么久,容庇是个何种人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为人忠诚,武艺高强,守口如瓶,忠心护主。这样的属下打着灯笼难找,就算他犯点芝麻绿豆大小的错又有何妨,难不成自己还会真罚他不成?

“还不快起来,本王要去一趟南市,你随本王一道,有什么错回来再说。”

说完他转身便欲走,却被容庇沉沉磕头的声响绊住脚步。

“王爷。”容庇顶着额头上的血迹悲沉声,“虞二姑娘她不住城南了。”

“不住是何意?搬家?”

第五胤终于停下,心中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容庇再次叩首:“属下方得知,二姑娘的父亲因通敌叛国罪被收监,如今人在天牢之中,三月后问斩。虞家被抄家,家产被尽数没收,翠微坊和老宅也一并被封。虞家大房和二房分家,如今二房落脚之处,暂未查明——”

什么!

“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本王不知!”

第五胤片刻也坐不住,立刻便想冲出去找到她。

他不在的数月之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却一次也没同他提过。是因为……怪他麽……

这个念头一入脑海便疯狂扎根一发不可收拾。

让第五胤握紧拳,被恐惧和怯懦滋生。

容庇死死将头抵在地面,血迹渗出皮肤,刮在地面:“是……属下。数月前您决定和朔鸣公主一同出征,三皇子被叛军所杀,属下担忧您的安危,将原本护在二姑娘身边的暗卫全部调到了您身边。所以……二姑娘身边发生的事,属下也不知。”

石桌砰地囫囵倒在地,轱辘碾过地面。

第五胤喘着气双目瞪圆收回踹出去的脚。

“所以她这么久没有消息!”

“……”

“容庇!我问过你的,你当时是怎么回复我的!

你说,一切安好,她安好吗,安好吗?”

“属下无言以对。但,即使重来一次,属下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二姑娘的安危与您的,不值一提。”容庇下巴抿成倔强的线条,眸中一片清明坚定。

第五胤的愤怒忽地不知该对谁发。深呼吸,尽力稳住情绪:“她如今在何处?”

“……暗卫正在全城查找,有消息会立刻回来复命。”

“……”喉头滚动。

胸口起伏。

第五胤阖上眼底不甘的情绪。

一闭上眼,他脑海中便会想到虞家被抄家的景象。手无寸铁的一家人在兵将寒刀逼迫下无能为力。虞七性子直,习惯了直来直往,最不喜人间不平事,又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更甚,被冤枉的是她的父亲虞重阳。

第五胤咬牙:“是第五胥干的?”

“……是太子的人。”

果然,除了第五胥谁还敢对他的人下手。恐怕第五胥这暂代圣上一职当得还真舒心,不仅将三皇子麾下势力拔掉一半收入囊中,还将爪子伸到他这里!

早知如此,他出征之时就该将她牢牢捆在身边。

也不会,将她弄丢,找不见。

“明日本王要知道所有关于本王不在京中发生的一切,还有虞重阳身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原委。

容庇,五十刑棍,刑堂领罚。本王不需要任何人代本王做决定,明白吗?”

容庇深深叩首。

敛目垂眸。

起身行礼退下,退出院外之时,酉酒从树上蹦下,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将一罐药塞进他怀中:“不服?”

容庇垂头不语,额前渗着血的伤口格外刺目:“……”

“主子生死固然重要,但或许有的人还并未认识到这世上有比他生死更重要的让人或事。这种情况任何人都不配替他做抉择,是好是坏,只能他自己来。”

“……”

容庇抬眸看他,眉间轻蹙,似是在认真思考他话中含义。

没想到酉酒怪叫一声推开他:“哇你别看我了,像二郎神。快走快走,刑堂可等着你呢哈哈!”说完一脚蹬在容庇屁股上,哈哈大笑。

“……”容庇抿唇,满脸黑线。

院子里的石桌滚啊滚,陷到草地里终于滚不动了。

第五胤想要拍桌子,空空如也。

就跟他心里丢失了什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一样,空旷和恐惧塞满心头。

有的人就这样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他身边离开,音讯全无,他却一概不知。等回头发现只是,才恐惧,不知所措。像个孩童在原地打转,茫然懵懂。

虞七,你在哪儿!

挨了五十刑棍的容庇本爬不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从亥堂手中讨得半分好,哪怕是一直随侍在主子身边的得力下属。

可容庇却偏执拗地敷上酉酒给的止痛药,撑着去向第五胤禀告虞七的下落。他惹出的祸,给二姑娘带来的灾难,无论如何都该他亲自解决!

得知虞七的下落,第五胤蓦地冲出房门。

他停下皱眉思索片刻,转身返回房中,对着铜镜整理妥帖衣裳后,这才随容庇从匆匆出府。

胤王府门前,提着一大堆吃食的朔鸣和丫鬟正巧撞到第五胤。朔鸣匆匆喊道:“王爷。”

可第五胤脚下飞快,丝毫未曾对她转身停留,身影便匆匆消失在熙熙攘攘的百姓人群之中。

“……”

朔鸣蹙眉,轻轻眯眼。

手抚上左眼曾经疤痕的位置,如今那处已是光洁如玉,显露出她整个英美的脸庞。只是,为何这张脸,仍旧留不住他?

城西小院。

炊烟缓缓消散。

用过早膳之后,虞七照例向柳氏告辞。柳氏主内,她主外。

“阿娘,我们去铺子里了。”

“慢些,注意安全。”

“好的知道了。”

虞七轻轻掩上院门,与春苓互看一眼。主仆二人眼中是无可奈何。不过天公不作美,似是突然飘起来水滴子。春苓呀地一声:“姑娘你等等,看样子要下雨,我回去拿把伞。”

说完,她便提起裙角匆匆跑进去。

“欸……”

虞七刚想说,这毛毛细雨,自己不打伞也无甚关系的。春雨贵如油,偶尔感受下也挺好。不过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春苓便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院门里,当真越来越冒失了。

虞七摇摇头,转过身,视线中却蓦地出现一双锦靴,玉白的衣角轻轻晃动,一只油纸伞垂在身旁,握住伞柄的手指节分明,根根修长。另一只手撑着一把打开的伞。

清风拂动,将细雨丝吹得倾斜,点在伞面之上。

少年的发丝也随风轻轻飘动,蹭过直挺的鼻尖,掠过带笑的眼眸。

“……”

春苓动作极快,不消片刻便抱了一把雨具,一个斗笠出来:“咱们没多余的伞了,您打伞,我用斗笠便行……表少爷?”

看清门外撑伞的少年,她惊讶道。不过一瞬便也了然,嘿嘿笑道:“正好我们伞不够,姑娘,您就用表少爷的罢,我用这个。”

“不是有斗笠?”

“斗笠不顶用的,您舍得我被雨淋吗?”她扁嘴眨巴眨巴眼,可怜坏了。

虞七看看她,再望望一脸期待的柳天宁,几不可察地叹口气,从柳天宁手中接过油纸伞,轻声道:“多谢。”

没有拒绝,在柳天宁看来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摇头,抬步,刻意放小自己的步量,与虞七保持一致。

三人并肩而行,往聚艺坊而去。

只是没人注意到侧方照不进光的小巷子里有道被蒙上暗色的黑影,看不清表情,手却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目送着三人一路行到聚艺坊,第五胤依旧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他亲眼看着柳天宁将虞七送到聚艺坊门口,还讨了口茶喝,更与虞七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才重新撑伞离开。和柳天宁说话之时的虞七乖巧极了,安安稳稳站在面前,虽听不见两人究竟交谈了些什么,但她脸上噙着的浅淡笑意却扎在第五胤眼里,仿佛是在嘲讽他。

待柳天宁走后,第五胤立马便想快步上前走到她面前,低头睨她好好质问,懂不懂什么叫安分守己。

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可天天扒在自己身边,嚷嚷着想要做胤王妃。现在亲已定,聘礼已收,难不成想反悔!?

一时之间气上心头。

“这是她开的铺子?”第五胤沉声道。

“是。这铺子是二姑娘离开虞家后独力开起来的,想必是为了赚钱救虞二爷。柳天宁应当只是偶尔帮手。”

第五胤怒极反笑,连容庇都察觉出自己心中症结,也是自嘲多虑。不过才区区数月,况且以虞七的执着,怎么可能在临门一脚转慕他人?

他心稍安,脸色稍霁:“找几个人到店里,告诉她本王回府之事。她知道后,定会来寻本王。”

“……是。”

“记住,是悄悄的,莫让她察觉是本王所为。”

“……属下明白。可,您不是说昨日入城之时,见到二姑娘了吗?”

第五胤喉咙干涩:“大概是本王眼花看错了罢。城南与城西相隔甚远,本王回京一路行踪甚密,她远在城西怎会知晓?”

这番解释让他心下稍安。是了,她一定是还不知道自己回府的消息,否则怎会如今还在店里忙活。只要透露给她,她一定会到胤王府来寻自己的。

没错,一定会的。

毕竟是圣上赐婚过了三书六礼的。说到聘礼……

他眸光转冷:“虞家被抄家,本王的聘礼何在?”

这个问题正中靶心。容庇硬着头皮:“一并被户部收归。虞家大房二房分家之时,二姑娘身上并无甚银两。太子殿下说要一百万两才能洗清虞二爷的罪名免去死罪,这几个月以来,二姑娘过得确实辛苦,拼死拼活就是为了赚够一百万两,能撑起这个铺子实在……”

不容易。

第五胤接他的话如是想道:“一百万两?第五胥怕是疯了。”

他满心一半是愤怒,在第五胥的罪状簿上又毫不留情地添了一笔,罄竹难书,另一半是钝痛。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

第五胤忽地没胆再听容庇细说下去。越听心脏越紧,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一点点攫取身体内的气息。

呼。

第五胤调整好呼吸的频率,重新掀开眼皮,眸内复归为一片冰凉:

“好啊,随本王去户部刑部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本王一分一毫的聘礼,谁敢在本王岳丈头上乱安罪名!”

至于虞七。

他深深望聚艺坊一眼,似乎能透过那扇狭小的门看见里面之人垂眸做事的模样。

心疼,又期待。

正式相见之时,会是何种模样呢?

心头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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