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脸(1 / 1)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面容冷硬,腰背笔挺,悬挂腰间的包裹狭长,单单瞄上一眼就看得出是利器。

他的视线在云旗身上稍作停留,接着越过云旗,看向船夫:“这艘船,往神州走。”

明明是询问,可从男人口中说出,却像是在陈述不容争辩的事实。

船夫一愣,连忙点头:“是,客官,船往神州走,停芙蕖,半炷香之后就发船,估摸着六七天就能到叶城。”

“能坐多少人。”

“我这艘是快船,客房少,若是不计较地方小的话,十几二十个倒还是坐得下。”

“船我包下了。”

“这……”

船夫有些犹豫,却瞧见中年男人却从怀中取出澄黄色的物件,不由分说抛了过来。

那是一锭官金。

云旗瞧着那飞在半空中的金锭,心中有些许讶异。

“够了吗。”男人冷声开口。

“够……够了,够了,足够了!”

船夫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好似怕男人反悔一般,忙不迭地转身架起木板,搭在客船上,顺带把那枚足值的金锭塞进裤裆里,这才转过头来。

云旗看着船夫磕头虫似的模样,倒也不觉得惊奇。

他在小段村后山砍一天柴,大概能换二十枚铜板,一千个铜板换一锭官银,一百锭官银才能换一锭足值的官金。

这一锭金子,够船夫吃六七年的白饭了。

只是这些都与云旗无关,他要做的只是带着身旁这条傻狗到神州叶城,其他的事他都不想关心,也不需要关心。

想到这儿,云旗抬脚踹了踹黄瓜的屁股,正要往船上走。

“我不是说了吗。”

一阵风吹过。

云旗抬头,看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这艘船被包下了。”男人表情冷硬,声音低沉。

“小娃,对不住了,这钱我退给你,你再寻条别的船吧。”船夫也不含糊,立马从怀里掏出那两块碎银,跟男人一唱一和。

云旗转着脑袋看了看四周,渡口看热闹的人群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散去,本就不打算今日开船的船夫们也散的七七八八。

去往神州的船,竟是一艘也不剩了。

“大叔,不能通融一下吗?”云旗看向身前男人,“我若是赶不上今天的船,就没办法按时到叶城了……”

“你也去叶城?”

男人眼神微微闪烁,不由分说地抬起手来,指尖探向云旗的脖颈。

云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被男人的动作吓呆了。

只是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中指和拇指已经悄无声息地贴在一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要捏碎什么东西一般。

他身旁那条土狗,低俯身子龇起了牙,却没有吠叫。

“宿疾未销,停心在外,有些资质,也不过是泛泛之辈。”男人很快松开了搭在云旗脖颈的手,“就你这样,也想过了试金会?”

“我从小在小段村砍柴,一天只赚十个铜板。哪怕进个下三滥的宗门,也比当一辈子农家好不少。”云旗不遮不掩地回答,语调活脱脱就是个眼界浅显的农家小子。

男人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一清亮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于叔,算了吧。让他上船。”

云旗回过头,只见一身着青缎的青年晃着手中纸扇,不紧不慢地走来。

那青年有张颇为俊朗的面庞,眉眼之间是遮掩不住的优雅贵气,气质非单纯的金钱就能堆叠而出。

这本不该是会出现在郊野的人。

“开船吧。”

青年从云旗身旁经过,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他一眼,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中纸扇,接着迈步登入船舱。

被称作于叔的男人瞥了云旗一眼,也转身上船。

“小娃,你今天运气好,快进去吧。”

船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重新收起两枚碎银,示意他登船。

云旗低头看向脚边俯身低吠的黄瓜,忍不住笑了笑:“你这小畜生,倒是装模作样的,还打算咬人不成?别给我惹事,等人一刀劈了你,晚上就有狗肉吃了。”

黄瓜面对那魁梧男人毫无惧色,只是云旗一开口,它就立刻夹起尾巴,哼哼唧唧地跟在云旗身后上了船。

待登船之后,云旗简单地打量了一番船舱。

这艘渡船算得上渡口价格贵些的,船舱正厅之中很是宽敞,数张方桌摆在厅中,两侧便是围栏,视野甚是开阔。

先行登船的青年和魁梧男人,已经坐在了窗边。

不用辨别,这两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不一般就是麻烦,是麻烦就该躲开。

云旗向青年做出颇为感激的姿态,微微躬身,接着一言不发地向客舱走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多船客都在正厅的缘故,客舱之中很是安静。云旗随便寻了一个干净的床铺,摘了面具和衣躺下,小腿挂在床沿旁一晃一晃,再不见方才谨小慎微。

他褪去手上的黑色手套,伸直了手臂,看向自己的手指。

十枚青铜色的圆戒,在昏暗的客舱中反射着淡淡光。

“修道啊。”云旗叹了口气,“要真是资质平平就好了啊……”

修道。

固根本,收放心,求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自千年前镜门一战之后,大陆上修道风气盛行,大小宗门林立,各门各派五花八门,修道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只是按照正统而言,在云旗这个年纪想要踏入修道之途,最方便也是最靠谱的途径,便是过了那大陆闻名的试金会。

每年惊蛰之后,神州叶城天青石台之上便会举办试金会,但凡年不过十八,意愿修道之人,都可以去那儿测资质,大陆九州各大小宗门也会派人前往天青石台,挑选合适的弟子。

简单而言,就是一场修道的双选会。

只是前去天青石台的少年少女,十有八九都没有修道资质,剩下两成也大都是资质平平,能入大宗门的更是凤毛麟角。

无论是大宗门小宗门,只要入了修道之途,便算是踏上一条金光大道,能上青榜的大宗门自不必说,哪怕只是凤初境,也可以在一州县城之中混个捕头之类的差职,比起来下田种地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因此竞争也自然分外激烈。

不过这都不是云旗关心的。

他确实是农家的小子,他的老爹是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柴户,娘亲是喜好读书的普通农妇,他在小段村待了十四年,自六岁起每天的任务就是砍柴,卖柴。

可方才上船前他对中年男人说的那番话,却没一个字是真的。

修道?

修个屁!

得道成仙,长生不老,飞升入天庭?

比得过在村口的歪脖树下躺着卖柴?

如果可以的话,云旗宁愿就这么待在小段村,闲云野鹤地过一辈子,什么御剑飞行,点石成金,都是扯淡。

可他没得选,他只能去叶城,他的命就悬在“修道”二字上了。

云旗叹了口气,接着轻轻捏住右手食指上的圆戒,向指尖褪下。

一阵轻微的晃动。

客舱里短暂的安静。

一直昏昏欲睡的黄瓜,忽然兴奋地支起了脖子。

一条清晰的血线沿着云旗的指尖蔓延向手掌,手腕,直至小臂。

接着整艘渡船,剧烈地颠簸起来。

“浪,浪!”

客舱外,传来了船夫的惊呼。

正厅之中,被称作于叔的中年男人腰间的长刀,仿佛活过来一般,不住地颤动着,似乎随时都要脱鞘而出。

他望向凌河。

原本平静的河面上,竟是涌起了一人高的大浪,仿佛有巨鲸吞吐河水,汹涌而过。

“这是……”一直镇定的于叔,终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客舱之中,云旗缓缓将快要褪下的戒指,重新推了回去。

血线随之退去,只剩下一滴血珠挂在他的指尖。

凌河之上,那越来越大的浪,也忽地消散不见,仿佛被人生生按扁了一般。

夕阳西下,波光粼粼。

方才的插曲,似乎只是船夫和船客的错觉。

“唉。”云旗再次叹了口气,一脸纠结,“我只是想当个平平无奇的砍柴户,就这么难吗?”

黄瓜“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似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云旗抬腿踹了它一脚,翻了个身,就这么戴着面具睡了过去。

渡船悠悠,向南而行。

待云旗再睁眼时,已是月明星稀时候。

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继续补一觉。

一阵轻不可闻的微弱声响传来。

云旗的动作一僵。

接着他起身,推开客房门,悄无声息地向正厅走去。

正厅早已无人,围栏外,凌河水映着皎洁月光,两侧青山连绵。

云旗轻轻一跃,好似云中燕一般穿过正厅,踩上船头。

一团黑雾,在他身后缓缓浮现。

有人从雾中走来。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个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雾中走出的那“人”,脖子上顶着的,是一张如假包换的马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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